【瀚溪】庶妻 (第十二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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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“漠然,踏进这金殿便再无退路,你可想清楚了?”
“阎王殿走过一遭,还怕这区区金殿吗。”
殿内太监扬声宣道,
“西陈国国主、荣恩侯觐见!”
两人迈过高堂门槛,陈霆上殿拱手行礼,
“本王此番为庆贺新皇登基而来,愿陛下福泽万代,江山永固!”
龙椅上端坐的九五之尊正是曾经的三皇子,何瀚。冰冷的神情居高临下,透着帝王威严。
“西陈国主远道而来一路劳顿,来人,赐座。”
陈霆落座,命人献上贺礼,方表明另一番来意,
“听闻陛下尚未立后,我国有意与贵国联姻,将本王的义弟荣恩侯许配给陛下,你我两国结万世之盟。不知您意下如何?”
何瀚沉吟片刻,
“国主结盟之意咱们再做详谈,只是这联姻嘛,朕登基初始国事繁忙,暂且无暇分心后宫家事,还望国主见谅。”
“不是本王夸口,我这个义弟才貌出众人品风流。陛下不妨先见上一见,再做推辞也不晚。漠然啊,来。”
陈霆身后的人垂首缓步上前行礼,
“西陈国荣恩侯江漠然叩见陛下。”
抬头与何瀚四目相对,如玉面庞,奕奕神采。
简溪?!
不可能!绝不可能!
三年前的天牢里,他明明就死在朕眼前!
江漠然酷似简溪的脸,惊得何瀚从龙椅上站了起来。顾不得君主之仪,夺步来至他近前,一把捉了他的手。
“你的容貌怎会...?!”
江漠然不躲不惧,任由他将手攥在掌中,浅笑道,
“漠然虽不知自己的相貌是否入得了陛下的眼,但陛下潇洒俊朗一派王者风范,却让漠然一见倾心。”
“哈哈哈,如此看来陛下与荣恩侯实在是命里的缘分!漠然性子倔,这下您怕是赶他都赶不走喽!”
何瀚察觉自己的失态松开手,顺着陈霆的话道,
“国主说笑了,朕岂能驱赶贵客?请国主与荣恩侯在宫中多留几日,朕一尽地主之谊款待二位。”
直到二人从金殿退下,何瀚的一双眼才从江漠然身上移开。
简溪并无双生兄弟,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?
这个世上的确不会有长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。
因为,江漠然就是简溪!
三年前他被何瀚亲手灌了毒酒,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,便被人抬出天牢草草掩埋。
老天可怜他一世冤屈,阎王爷判他命不该绝。陈霆将他从坟里挖出,及时喂他服下续命丹。命终是保住了,可毒酒却毒死了他腹中的孩子,也伤了他的喉咙改变了他的嗓音。
他被陈霆带回了西陈国,养伤治病。
一腔子的彻骨仇恨撑着他走到今时。他指天誓日不再认命懦弱,他要亲手也将那剧毒灌进何瀚的喉咙里。
“漠然,这么出神在想什么?”
下榻的寝殿里,陈霆不放心简溪。
“如何尽快接近他。”
“不急,慢慢来。今日才见面他连你的手都抓了,还怕日后没机会接近吗。”
“他比三年前越发咄咄逼人了,踩踏着无数尸首得来的皇位,他果然坐得心安理得。”
陈霆哼笑道,
“你这可是连带我都骂进去了。”
“你们如何一样,皇兄你会为了皇位杀掉希宇吗?”
“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希宇还珍贵!”
陈霆眼里忽的杀气浓重,桌上的茶杯拍碎在掌下,
“若非当年皇叔起兵造反情势凶险,我断不会抛下希宇,叫他再回去找你。可怜他发配路上掉下山崖,连尸首都被狼叼了去!何瀚他欠我希宇的一条命!”
“他欠了我四条!”
何瀚欠他江漠然四条命:两个未出世的孩子,他的弟弟希宇,还有死在天牢里的简溪!
“老奴常青,奉皇上谕旨,求见国主和侯爷。”
何瀚身边的总领太监常公公端了御供茶叶,在殿外通报。
简溪敛了眼底的肃杀,换上如常神色,
“进来吧。”
“给国主、侯爷请安。这是御贡...”
茶叶还未献上便手抖打翻在地,常公公慌忙跪地捡拾,脸色煞白时不时瞄向简溪那张熟悉的脸。
这常公公便是当年天牢里给何瀚递毒酒的太监,简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,于是狠盯了他一眼道,
“陛下果然是嫌弃本侯,下了朝连一面都不愿多见。既如此,烦请公公带路,本侯这就自己去求见陛下。”
“侯爷使不得啊!”
常公公见鬼一般额头渗着冷汗,急忙拦了,
“皇上不喜人多,每日酉时过后概不召见任何人等。”
“漠然,此时天色渐晚,陛下定是去了哪个嫔妃宫中,别不懂规矩。”
“国主误会了,皇上尚未册封任何妃嫔。”
历来新帝登基第二年招选男女扩充后宫,何瀚怎会连一个妃子也没有?
“老奴来是奉了口谕,听闻西陈国人皆善骑射,皇上邀请二位明日去围场狩猎。”
“那就有劳公公回禀,本王与荣恩侯也盼望一睹陛下骑射风采。”
第二日清早,简溪和陈霆到了皇家围场,见何瀚早已在账外等候。先时派去逐兽的侍卫队回禀道,
“皇上,林中猎物已围赶至狩猎区,请皇上与国主、侯爷上马。”
何瀚伸出手还未及扶,简溪已经翻身上马,干净利落,显然让何瀚有些惊讶,
“荣恩侯好身手。”
“陛下越夸他越发得了意,不过是些花拳绣腿,瞧着好看罢了。”
“今日漠然倒要跟陛下和皇兄比个高低!陛下,请赐教。”
简溪朝何瀚勾起一抹笑,缱绻辗转。策马背对何瀚的一刻,却是冷若冰霜。
曾经柔弱的简溪为了变成善骑射的西陈国人江漠然,日夜苦练。一次次从马背上摔下被马蹄踩踏,咽下口里混着土的血沫,吞掉无处可诉的冤屈,逼着自己强大。
简溪那一笑颤在何瀚心头,像是琴弦被指尖来回拨动,于是作势策马追去。
“皇上,您此去林中无人在跟前伺候,奴才怕...”
常公公为何瀚牵马,有意拦下。
“狩猎而已,用眼睛足够了。朕自有分寸。”
说罢,追着简溪的马冲进了林子。
几个回合下来,简溪猎的最多,何瀚几乎一无所获。
“陛下故意让着漠然,难道听了皇兄的话小看我不成?”
“是荣恩侯善骑射,朕绝没有半分轻视之意。”
陈霆在一旁看得明白,何瀚哪里是狩猎,分明就是简溪的护卫。简溪虽苦练骑射,可毕竟没有武功底子,在马上拉弓射箭总是坐不稳当。何瀚很快瞧了出来,只顾着护简溪,还哪来的心思射杀猎物。
果然简溪的这张脸还是叫何瀚放不下。
很好,越放不下越好。
“本王看不如陛下与漠然再比一回,方才有头梅花鹿窜得快,朝林子深处去了,就拿它定胜负如何?”
“皇兄的主意好!若是漠然胜了,跟陛下讨个赏。漠然想为陛下画像,挂在房中,以解思慕之苦。”
“荣恩侯这般直抒心意,朕若不答应倒是朕没风度了。那便请国主做个仲裁吧。”
二人同时出发,在林间寻找鹿的踪迹寻了半日。
忽一处草丛有了动静,简溪拉弓瞄准。谁想竟是条碗口粗的蟒蛇,惊得马仰起前蹄。
眼看摔下马背,简溪后倾的身子被何瀚及时捞进怀里,两人双双骑在了何瀚的马上。
“多谢陛下出手相救!”
简溪情急之下攥住何瀚的手臂,听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,衣袖一片血红,
“陛下受伤了?”
身后的何瀚没答话,只是复又握住马缰绳,将身子向后挪开了些。这明显是有意与简溪隔开距离。
好不容易得来接近何瀚的机会岂能放过,简溪故意借马背颠簸往他身上贴,可越贴何瀚躲得越狠。
“还请荣恩侯抓好马鞍坐稳,朕下马走动走动。”
何瀚牵马走在简溪身旁,抬起的衣袖褪下露出手臂上缠着渗血的包扎,原来是旧伤。
“陛下可是嫌弃漠然的样貌?”
“......”
“可是嫌弃漠然的性子?”
“......”
“漠然哪里惹陛下不悦,我都可以改过。”
“......”
何瀚对简溪的话充耳不闻,自顾自径直朝前走。简溪忽的扯住缰绳将马勒停,何瀚才诧异地抬起头瞧他。
“即便陛下对漠然丝毫情意全无,也大可不必如此冷淡。只要陛下一句话,漠然自然知道进退。”
“荣恩侯这是何意?”
“不劳陛下牵马,漠然自己能走。”
说着便要翻身下马。
“不可!”
何瀚一把将他拦在马背上,
“若再有蟒蛇,岂不危险,坐好!”
突然强硬的语气仿佛一下将简溪带回了肃王府,那时他的命是何瀚的,是何瀚从爹那里买来的棋子,是任凭何瀚随意摆弄的玩偶,他每日过得唯唯诺诺、战战兢兢。
可如今他江漠然做得了自己的主,
“马儿怕蛇,漠然可不怕。”
不由分说跳下马来,拉开弓箭指向何瀚。
他多想就这么一箭扎进他的胸膛,让他也尝尝什么叫撕心裂肺。可他知道凭何瀚的武功,他不可能得手。
“荣恩侯好胆识,是朕多事了。”
简溪脸上笑着,侧开弓箭,射中何瀚身后树间隐匿的梅花鹿,
“陛下,漠然赢了。”
何瀚回头见一只梅花鹿中箭倒地,拍掌赞了声好。
此时,侍卫突然来报,
“启禀皇上,太后咳疾加重,太医请您尽速回宫!”
连简溪听了都替太后揪着心,奇怪的是何瀚面上却一片平静,沉声吩咐侍卫道,
“抬起头来,到近前再报一遍。”
这一回何瀚听得格外认真,立时面露担忧,急忙与简溪跟陈霆告辞,奔太后殿侍疾去了。
“这蟒蛇可现身的及时?”
陈霆策马赶来,手里提着一截砍断的蛇身。
简溪低声问道,
“难不成是皇兄你...”
“我早知那里有蛇,才引你二人往林子深处,就是要看看他对你的脸究竟有多在意。”
“他在刻意避开我。”
“不然,他定不会忘了你讨的赏。他是王,我也是王,我太懂得那种恨不能掌控一切的欲望。他既留下了你,就没那么容易放手。”
从围场回到宫里,天色已晚。
简溪揉按着浑身僵硬的关节,间隔几日必定发作的顽疾,每按一下都是锥刺般的疼痛。
曾经在天牢里他有孕的身子格外虚弱,肮脏的湿寒之气侵入四肢,“死后”又被埋在那阴冷的地下,从此便落下了病根。
简溪疼得坐立难安,囫囵吞下止痛散,便走出了寝殿。忽见太监们抬着何瀚的龙撵经过御花园。
已经过了酉时,按照常公公所说何瀚概不召见任何人。既不是去后宫的方向,那么他这是要往何处?
简溪悄不作声跟住龙撵,在一处紧闭的殿门外停了下来。不似宫中其他地方,此处竟连匾额也不见。
简溪从暗处探出身子,想趁大门敞开之时往里瞧个究竟。
“荣恩侯对朕的宫殿颇有些兴趣啊。”
身后何瀚将他捉了个正着,
“你在跟踪朕?”
简溪也不分辩,对上何瀚审视的目光,
“漠然确是跟踪陛下不假,心里念着陛下,自然想知晓在哪儿才能寻得陛下。”
“你讨的赏,朕没忘。”
何瀚指了指远处一座凉亭,吩咐身边人道,
“常青,去备上灯烛笔墨。”
“是,皇上。”
“陛下,今晚月色明亮,漠然借月光作画足矣。”
“可朕却想灯下...细观。”
凉亭的石桌上,简溪铺开画纸蘸墨提笔。
何瀚挨着他坐下,把灯拉近,专注地盯着他的脸。原来所谓灯下细观不是要品鉴他的画作,而是要看他这个人。
若是从前那个整颗心都拴在何瀚身上的简溪,定会红透一张脸羞得连画笔都忘记如何握。而今的江漠然早让恨意蚕食殆尽,心似一潭死水再无波澜。逢场作戏,勾了勾嘴角道,
“陛下这是要在漠然的脸上看穿个洞吗?”
“你只管画,不用在意朕。”
简溪一时抬头看何瀚,一时低头作画,眼波顾盼流转,偶尔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。
“像,太像了。”
“漠然自视画技不输宫廷画师,可我才刚画出陛下的身形轮廓,连眉眼还没添上,您就觉得像了?”
“朕是说你的容貌。”
“是漠然长得像谁吗?”
“朕的发妻。”
简溪的笔尖猛地一颤,在纸上划出一道墨迹。
发妻?
呵,他活着的时候不过是王府一个不起眼的妾室,死了竟成了何瀚的发妻,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!
“陛下既有发妻,为何不立后?”
“他...死了。”
何瀚自言自语念叨着,
“他跟你一样也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,笑起来嘴边也有个浅浅的酒窝。他性子腼腆面皮薄,时常几句话就能惹得他红了脸。他心善,受再多委屈也没半句抱怨人的恶毒话。他满心满眼里想的念的都是朕,全都是朕...”
“陛下得妻如此,定是捧在心尖上怎么疼惜都不够吧?”
何瀚的神色一变,忽的站起身,一把抓攥住自己手臂还未愈合的旧伤,不知疼痛一般用力撕碾着渗血的伤口,血顺着指尖越淌越急。
“是朕亏待了他,是朕对不起他!他默默爱了朕十年,小心翼翼藏在心底,他眼里明明白白的爱意那般浓烈,朕为何就视而不见!”
“既爱得如此深却藏着不说,岂不是傻得可以?”
“你说什么!”
“我不过是说他傻...”
何瀚突然间勒住简溪的衣领,将他从石凳上提了起来,失了心智一般凶狠得骇人,
“别以为你长着跟他一样的面容就可以口无遮拦!你若再诋毁他,朕杀了你!”
吼出这几句话,何瀚扔下简溪,跌撞地走出了凉亭。
简溪浑身都叫嚣着刮骨剔髓的疼,手脚颤得连支起身子都办不到,却放声大笑起来,笑得肝肠寸断。
杀了我?
你何瀚又不是没杀过!
你后悔了?
你满心愧疚?
一句发妻就想抵偿你欠下的命和债?
天道轮回
死了的简溪这就来找你索命了!
【且听下回分解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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